解析:大明王朝1566(第一章)

从来只信方士而不听钦天监天象分析的嘉靖,他想要钦天监找出一个三代以来盛世无雪的例证来证明今冬无雪与人事无关。可君臣一番天象问对,周云逸的回话让嘉靖帝震怒得将手中那根和阗玉杵摔得粉碎,立刻被东厂提刑太监押到了午门。

楔子

《大明王朝1566》小说开头交代的非常仔细——

在古代,农民百姓对于农作物是很重视的,民间就有着“小雪不见雪,来年长工歇”、“大雪没有雪,骡马不停歇”、“小雪大雪不见雪,小麦大麦粒要瘪”的说法。嘉靖三十九年入冬以来到腊月二十九,大明朝就没有下过一场雪,也就意味着第二年饥馑临头。因此人心惶惶,民间便有了传言:“大明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历经十帝,从来就没有遭过这样的天谴!天怒者谁?”,加之农历十一月,西苑一场大火又突然将嘉靖帝日夜练道修玄的万寿宫烧了

自然,朝野的浮言都漫向了嘉靖皇帝。

腊月二十九,嘉靖皇帝坐不住了,这位皇帝从来只信方士不信钦天监天象分析,这次却把钦天监监正周云逸招进宫中,要周云逸出一个三代以来盛世无雪的例证,以此证明今年冬天不下雪与他的为政无关。

可周云逸直言:“宫内开支无度,阁衙上下贪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这是上天示警!

立刻被东厂提刑太监押到了午门,掌刑太监冯保一再盘问:“这些话是谁教你对皇上说的?”盘问无果后便执行了死杖。

周云逸死杖


皇帝颁罪己诏

嘉靖皇帝只好向天下臣民颁罪己诏:“皆因朕躬敬天不诚,上天才不降瑞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从嘉靖四十年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朕将独自在西苑玉熙宫斋戒祈雪。上天念朕一点诚心,自当降瑞雪佑我大明,佑我臣民。”

注意——“皆因朕躬敬天不诚,上天才不降瑞雪”,嘉靖皇帝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执政不周,将上天不降瑞雪的原因归咎于“朕躬敬天不诚”,并摆出态度,自己会斋戒祈雪。

既然皇帝摆出态度了,做臣子的不能没有眼色。内阁、司礼监等纷纷随之表态:“天不降雪,罪在内阁,罪在司礼监,罪在臣工。所有在京官员年节间概不许升烟食荤,以分君父之忧。” 大家都害怕皇帝祈雪无果,指不定天子一怒,大火就烧到了谁的头上。

时间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寅时,依旧没有降雪的迹象,更要命的是天亮后的年度财务会议要在御前召开。单单皇帝祈雪无果这一关就过不去,更何况国库亏空的两派短兵相接。

还好在御前的年度财务会议召开前,老天降了瑞雪。太监冯保抢在司礼监之前给皇上报了瑞雪——冯保头上的云是司礼监,可他越过这片云抢功,这犯了大忌。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忙着赶往玉熙宫,暂时就把冯保冷在了院子里。


御前年度财政会议

这是信息量极大的一段情节,内容比较硬核,在分析之前,先科普一下嘉靖时期的明朝官制。

官制主要分为中枢、地方、军事三部分,这里主要讲解中枢:

此时的明朝承三权分立的局面,即相权(内阁)、宦权(司礼监)、君权;内阁负责对全国事务进行票拟(提出处理意见),司礼监负责对票拟批红(批准意见,代行皇权),重大事务须呈皇帝御览

其中,内阁作为六部(吏部、礼部、兵部、户部、刑部、工部)以上最高行政机构,设有首辅、次辅,阁员多兼任六部堂官(尚书、侍郎)之职,六部下各设清吏司,其中户部、刑部各十三清吏司。司礼监设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若干,掌印太监统管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掌东厂、镇抚司(锦衣卫)。

此外,还设都察院、大理寺。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因同掌司法,合称中央三司

御前


剧中这次年度财务会议,宦权(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为吕芳,带着四个秉笔太监;相权(内阁)的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带着一个阁员(严世蕃),两个准阁员(高供张居正);其中阁员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因为人们称严嵩为阁老,严世蕃也被人们称为小阁老,他兼着工部和吏部两个堂官徐阶兼着户部尚书高供兼着户部侍郎张居正兼着兵部堂官

虽然三权分别为君权、宦权、相权,但是属于相权的内阁却是最混乱的——这非常好理解,因为宦官们都是太监,是没有家的(或者皇宫就是太监的家),他们没有后代可言,权力是强烈依存君权的;但是相权就不同了,他们可以脱离君权,有后代继承自己的财产和权力,自然私心强烈。

内阁中分为严党和清流两派,严党是围绕着内阁首辅严嵩的一波官员,清流则是围绕裕王的一波官员。在内阁成员中,严嵩和严世蕃为严党,徐阶、高供和张居正为清流。小说中提及一个问题:皇上在天象示警民怨沸腾的时候叫严党这两个异己做了内阁的准阁员,今天他们又名正言顺地来参加大明朝最重要的年度财务会议,天心难测。 嘉靖皇帝有意将两派拉在一起,目的有两个:

  1. 制衡严党
  2. 测一测代表清流的这两个人是不是几个月来暗中非议朝廷那些人的代表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空着皇上的御座前召开了,没错,嘉靖皇帝并没有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中堂后面的精舍内,在蒲团上打着座。

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搬离了紫禁城迁居西苑到今年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他不再上朝,也不再集体召见甚至是内阁的阁员,每日更多的时间都在练道修玄,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他已经悟到了太极政治的真谛——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他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让内阁说去,让司礼监说去,让他们揣摩着自己的圣意去说。因此,像这样的年度财务会议,自己必须清楚,每一条决定最后还得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行。亏他能想,也不出面,只在隔壁用敲磬声来默认哪一项能够批红,哪一项不能批红——过后即使错了,也是内阁的错,司礼监的错。

会议开始

随着嘉靖皇帝发出一声铜磬声,这是开始议事的信号,吕芳宣布:“开始议事吧。”

这场会议主要是两部分内容,一是把去年各项开支结算一下二是如何解决财务危机

接下来就是严嵩给会议定调子,这段话太经典,我原封不动放在下面了: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过去了。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入冬好几个省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讦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明朝今年的年成。可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家都知道,从初一到现在,皇上就一个人在这里斋戒敬天。这场雪是皇上敬下来的,是皇上一片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天庇佑,只要我们做臣子的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御前会议-内阁

先是严嵩让徐阶说一下内阁的票拟,徐阶告知他们只签了兵部的账单,吏部和工部的账单超支太大,他们没有签字。要知道,吏部和工部的都是严世蕃在兼着,这句话在严世蕃和严嵩听来,就是冲着严党来的。

在两派的争执中,高供开始捧起账册拿数字来证实,工部有一张票拟超支三百万,此时小说中特别写道:“那本账册竟和内室中嘉靖帝拿着的账册一模一样”。

严世蕃顺着高供的报账,往下说道:这些钱是用来造了三十艘船,耗资三百万,十艘船是为了修宫里的大殿运送木料,二十艘船是市舶司为了给朝廷调运货物。 这就厉害了!把自己的贪墨和为宫里做事绑在一起,如果高供继续发难,就是在为难朝廷,就是在攻击皇上!

这里吕芳有意不想内阁继续纠缠下去,宣布户部签字,然后司礼监批了红。

接着,小说原文写道,大家可以品一品——

“还有哪几张票拟你们户部没签字?”吕芳批了红再问这句话时,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肃冷。

“一笔是应天浙江的修河公款。”高拱丝毫不掩饰他心中的不平,“修应天的白茆河吴淞江工部年初报的是二百万两,这回结账是三百五十万两。修浙江的新安江工部年初报的是一百万两,这回结账是二百万两。超支的亏空共达二百五十万两。”

严世蕃:“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修河多出的公款,河道衙门详细账目可查,而且河道监管都是宫里派去的中官,你们不签字,不只是对着我们工部来的吧!”

“还有哪些没签字?”吕芳不再容高拱回话,接着问道。

高拱:“还有宫里修殿宇的木料货款。年初工部的预算是三百万两,这次结账高达七百万两。亏空四百万两!”

“我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就为算到皇上头上!”严世蕃说这话时已经亮出了手里那把无形的刀。

高供与严世蕃的这番对话,严世蕃抓住高供提到宫里修殿宇的木料货款的使起,再次把话题往皇帝身上扯:“我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就为算到皇上头上!

下面张居正与严世蕃的争论也是如此,总之任何自己的贪墨行为都要提及为宫里做事、为皇上做事,并抱怨:“为了皇上,什么样的苦我们都可以受,多花的这些钱,你们为什么总要揪住不放!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全程都在阻拦着清流派的追问,帮衬着严世蕃说话——这里的吕芳并不是真心向着严党,而是因为此时的嘉靖皇帝还不想倒严,还需要严嵩父子为他做事。如果清流派把严世蕃的贪墨行为赤裸裸地摊在了脸面上,嘉靖皇帝会非常为难的

御前会议-司礼监

直到严世蕃把张居正和高供指为周云逸诽谤朝廷的后台,大殿里没有人敢接下面的话了,就连吕芳,这回也不能代皇上问话说话了。

“道长”现身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伴随着唐朝李翱的《问道诗》,嘉靖皇帝走进了中堂,问严嵩道:“严世蕃说诽谤朝廷的那个周云逸有后台,而且后台就在你的内阁里。你说谁是周云逸的后台?”

这里我们一起看看严嵩的绝妙回答——

嘉靖的目光望向了严嵩:“严阁老,严世蕃说诽谤朝廷的那个周云逸有后台,而且后台就在你的内阁里。你说谁是周云逸的后台?”

严嵩答道:“回皇上,这里没有周云逸的后台。”

嘉靖又问:“那周云逸为什么能把去年朝廷的用度说得那么清楚?”

严嵩答道:“朝廷无私账。比方去年应天修白茆河吴淞江,浙江修新安江,河南陕西大旱,都是明发上谕拨的银子。”

嘉靖提高了问话的声调:“宫里修几座殿宇的费用他怎么也知道?”

严嵩答得仍然十分从容:“这说明工部用的钱都是走的明账。”

这里严嵩完全是在逢迎圣意。事实上,严嵩根本没把清流派当作敌人,只是清流派总在琢磨着倒严罢了。因为严嵩心里非常清楚,嘉靖皇帝知道自己贪墨横行,自己依然不倒是因为自己对嘉靖皇帝还有很多用途,自己能做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至于倒严,只有嘉靖皇帝能置自己于死地,嘉靖皇帝还不想倒严的时候,任凭清流如何策划,都是徒劳。

嘉靖皇帝把调子从争执往回拉了拉:“朕刚才念的是唐朝李翱的《问道诗》。朕最喜欢就是最后一句‘云在青天水在瓶’。你们这些人有些是云,有些是水,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嘉靖皇帝

一番乱石扑街后,嘉靖皇帝一句问严嵩的话就把会议拉入了正轨:“阁老,你是首揆,内阁的当家人,有什么打算?”

严嵩的回答纯属扯淡:“当家无非是节流开源两途。”我只听闻朝廷开源的,但从来没听说过朝廷节流的,朝廷怎么节流?无非是苦一苦百姓罢了!

严嵩顺着张居正“剿灭倭寇,重新打通海面之路”的提议,跳过怎么剿灭倭寇的议案,直接讲到嘉靖皇帝最喜欢听的搞钱话题:“只要海面货商之路畅通,接下来就是运什么。比方江浙的丝绸。一匹上等的丝绸,在内地能卖到六两白银,如果销到西洋诸国则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现在应天是一万张织机,浙江是八千张织机,能不能增加织机,多产丝绸?”

严嵩这里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 “浙江”“丝绸” 上面,嘉靖顺嘴就说道:“关键是蚕丝。如何增加桑田,多产蚕丝。”

到这里,就引出了整个《大明王朝1566》的核心事件——“改稻为桑”,这条国策就是在这君臣的三言两语中便提出了:

严嵩立刻接道:“皇上圣明。历来就是应天的丝绸也多靠浙江供应蚕丝,气候使然,浙江适合栽桑产蚕。内阁的意思,干脆让浙江现有的农田再拨一半改为桑田,一年便可多产蚕丝一千万两以上,也就是说可以多产丝绸二十万匹。”

嘉靖又问:“农田都改了桑田,浙江百姓吃粮呢?”

严嵩紧答:“从外省调拨。以往每年外省就要给浙江调拨一百多万石粮食,增加了桑田再增调粮食就是。”

嘉靖接着问:“外省调来的粮一定比自己产的贵,浙江的桑农是否愿意?”

严嵩接着答:“每亩桑田产的丝比每亩农田产的粮收成要高。”

嘉靖不再问了,终于说出了下面这句应该由自己说的话:“再加一条,改的桑田仍按农田征税,不许增加税赋。”

“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当我知道了后面的故事后,想想“改稻为桑”这件事儿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无家可归。而这所谓的国策,不过是在君臣的三言两语中诞生的,后背不禁发凉!

嘉靖皇帝觉得议出了一个解决国库空虚的好法子,便借着元宵节打发走了司礼监,借着裕王诞子打发走了清流派(来参加御前财政会议的清流派都是裕王的老师),只留下了严嵩和严世蕃。

这一段我没有看明白,为什么严嵩阻止了严世蕃:

两拨人都叩了头,起身分别奔了出去。

这里只剩下了严嵩和严世蕃还跪在那里。

嘉靖望着大雪中逐渐消失的徐阶高拱张居正的背影,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严嵩和严世蕃:“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也不是全知呀……严阁老,现在就剩你们父子在了,你们说,周云逸到底有没有后台?”

严世蕃倏地抬起了头,严嵩制止的目光立刻望向了他。

如果哪位大佬知道这是为什么,留言告之。


周更做到了!继续坚持!!!